「朝陽，你的新稱號已經傳遍整個科了喔！」
剛結束晨會，朝陽還有點昏昏沉沉，想要去買早餐時，住院醫師學長轉頭對他說。
前一天晚上，朝陽小小熬了夜查詢資料，是關於小兒科的檢驗數據。小兒並不是成人的縮小版，在醫院裡面的各項血液檢查，例如血球數量、血紅素濃度、鉀離子、鈣離子濃度等等，正常範圍和成人是不一樣的，這些數據讓朝陽非常頭痛。舉儲鐵蛋白作為例子──這是一種在貧血的時候判斷身體鐵質存量的指標，在貧血的症狀存在時，如果儲鐵蛋白低於正常範圍就可以判定是缺鐵性貧血──成人的儲鐵蛋白正常值在18以上，但小兒在7以上就是正常，因此若是有小兒儲鐵蛋白檢查出12，依照電腦系統附的成人參考值就會誤判成缺鐵，而小兒的檢驗參考值，必須全部自己背起來。
「啊？什麼稱號？」朝陽隨口問。
「哭哭陽啊，小孩子見到你就哭哭！」住院醫師學長露出有點不懷好意的笑容：「還是你想要被叫已哭陽？」
「學長，不要這樣調戲學弟，很可怕啊！」朝陽笑說。
「不過等你到了產科，在產房跟接生的時候，大家一定會很愛你。產科就怕小baby不哭嘛！」學長說著笑著便逕自離開了會議室。
「哭哭陽是吧？我也聽說囉──」
「連針筒都還沒亮出來，小朋友一見到你就哭了。」
就連午餐時間也逃不過同學的糾纏，想到這個新綽號可能會跟著他幾週到幾個月，朝陽的頭就隱隱作痛。
醫院裡聊的話題有時候很有限，忙碌的生活只剩下工作內容和最近流行的電影、新開的美食餐廳之類的娛樂，當然，八卦也傳得非常快。
一直到下午交班前去小兒急診，朝陽終於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朝陽大夫、朝陽大夫！」才遠遠的，急診的護理師就急急忙忙的叫住他。
「有新病人進來嗎？」朝陽自然而然的微笑。看來他的綽號還沒有傳到急診來。
「不是，有個女生說要找你，說是你的病人。」
朝陽納悶，表示不解。
「我跟她說妳已經不在急診科了，但是有可能會下來接病人，她說那他就在旁邊等，也不告訴我們有什麼事。」
朝陽看向旁邊，竟然是暮雲坐在等候椅上。
「你跟我來。」暮雲抓起朝陽的手臂，要拉著他走。
「怎麼了？」
「你跟我來就是了。」
朝陽就這樣被連拖帶扯的離開了急診室。暮雲推開了一扇安全門，拉著朝陽一路往樓上走。
「等等，那裡一般民眾不能上去啊──」眼看樓層越來越高，樓梯間的灰塵量透露出他們的方向人跡罕至，朝陽或多或少也察覺了她是要帶他去頂樓。
走出安全門，映入眼簾的是整片的山色，正是黃昏時刻，橙黃撒在深綠的剪影上，山和建築物的輪廓起起伏伏隱隱含著光。
「……你知道嗎？這間醫院一共有121扇安全門，每一層樓有13扇，從B2到7樓加頂樓共9層樓，9乘上13是117，但是6樓和7樓各多了兩扇，所以是121扇。」暮雲面對夕陽，背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我知道是因為每一扇門我都走過了，趁我在這裡打工時的休息時間……」
朝陽望著樓頂圍牆外的風景，驚訝自己先前居然忙到沒有時間一睹，正覺得甚是可惜，卻發現暮雲的雙肩微微的顫抖著，走近一看才知道她竟暗暗的啜著泣。
「好了，沒事了。」朝陽說，「你找到了這間醫院很棒的一個地方呢，連我都沒有上來過。」
雖然才開始實習幾個月，陪伴病人時目睹他們情緒比較脆弱的時候，對朝陽已經不是第一次的經驗。
他伸手環住了暮雲的頭和肩膀，陪她靠著圍牆站了一陣子。朝陽比暮雲高了一個頭，她也放心地靠著他。
這個哭泣的場景喚起了那天晚上值班的記憶──
「學長，病人哭個不停，沒有回應我的問診，我要先去處理其他病患嗎？」
「病人的檢傷分類是？」
「輕傷，年輕女性，好像是摔車進來的。」
「交通事故都要留院觀察一陣子，免得傷勢有變化沒有立即察覺。這個病人我來看好了，等她情緒比較平復了我再去問。另外一邊進來一個割腕的case，你先去幫忙縫一下傷口。」
「……你是顏小姐，」朝陽緩道。
「是，我是顏暮雲，」暮雲的啜泣聲漸漸地停了下來，用矇矓的好奇盯著額頭前的臉龐，「你看見了我的職員識別證了？」
「識別證？我不是這個意思──」朝陽這才看到暮雲身上還掛著公司的識別證，不過這女孩肯定是誤會了。
妳是我見過的病人，妳是那天在急診室大哭，卻對問診絲毫沒有反應的那個病人。那天在急診室，學長指派朝陽先去問暮雲的病史，但因為暮雲仍然在失神的狀態，完全沒有辦法對話所以才作罷，朝陽後來就去處理割腕的病患，暮雲也在回神之後才再次由急診的住院醫師診治。
暮雲的眼熟究竟不是沒來由的，本來應該會在急診有一面之緣的兩個人，就這麼湊巧的擦肩而過。
「你剛剛說你叫暮雲是嗎，那個暮雲？日落時的雲朵？」朝陽把懷裡不再抽咽的暮雲鬆開，她絮般的飄落，從地上跪起身子來。
「你的爸媽肯定是遠距離戀愛的。」他的浪漫不小心脫口而出，而且一如往常的戴著他的微笑。
朝陽想到是杜甫的《春日憶李白》中的一段：「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這段寫的是李白被貶官到江南時，杜甫看見渭北的樹，便想到李白在江南的暮色，涵義是思念遠方的友人，辭面上卻只用純名詞描述景色，用詞淺白、對仗工整，涵義深遠，清新而不濫情。這聯詩句後來成了「春樹暮雲」這個成語。
「咦？為什麼突然提到遠距離戀愛？」
「也沒什麼，是我多想了……」朝陽急急忙忙轉移話題：「你是不是之前有摔車來過我們急診？」
「喔，那是之前大概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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