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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一切安妥定位了,朝陽才發現剛剛的對話實在是很不尋常。

  剛剛對我說話的女孩是勤務員嗎?平時很少有勤務員對朝陽講話的。

  醫院裡面的分工很嚴明,互相配合才能讓整個系統運作,醫師、護理師、藥師、治療師、心理師、社工師……在不同的科別會有不一樣的人力結構安排,雖然講好聽一點是缺一不可,但是其實還是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出階級的差異。
  就拿護理師來講,一個病房裡有護理師、專科護理師、副護理長到護理長,有時候還會有實習的護生。朝陽身為一個實習醫師,雖然分工上朝陽可以開立醫師的處置,護理師會請他幫忙開處置,但對於已經考到執照的護理師,朝陽的資歷都還是比她們淺的。至於實習護生,也只是比她們不菜一點。

  話說回來,像勤務員這些連「師」的名稱都掛不上的僱員,其實也撐起了醫院很龐大的工作量。然而,醫事人員對這樣的他們是不會多看兩眼的,醫院的忙碌不是一天兩天,人的距離也遠了。

  正是因為如此,平時和醫師不會直接接觸的勤務員會主動和工作中的醫師講話是很稀奇的,甚至可以說是打擾人家上班。更何況對方是個年輕的女孩,如果是親切地和所有人道早安問好的阿姨那種類型的勤務員,那朝陽就完全不感到意外了,而這人卻是個年輕女孩,還反差的透出一種歷練的成熟感──
  非常的,不尋常。
  而且自己剛剛有露出臉來嗎?為什麼會特地提起他的微笑?他不記得有把口罩拿下來,雖然說微笑確實是朝陽工作時必備的配備,但對著戴著口罩的人提微笑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呢?急診看到的病人,精神異常的也不在少數,明知事實絕不是這樣,朝陽還是不禁有了奇怪的想像。
  那女孩又為什麼看起來有些面熟?
  必須找個時間好好去問問才行。

  罷了,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先回去寫完病例吧!心裡面的代辦事項,朝陽輕輕地先把想問暮雲的事給勾掉了。

  接下來的三天,朝陽都沒有辦法把暮雲的臉趕出自己的腦海──因為經過走廊時,暮雲都會三不五時的把臉湊出來,滿面的笑容猛向他揮手,用唇語喊著:「林大夫!又見面了!」醫院的走廊就那幾條,醫事人員來來去去開會、送報告總會經過,偏偏暮雲推的床往往又佔掉大半條走道,兩人相見、靠近的機會真的很多。
  朝陽不喜歡有事情擋在他的思緒中間,有工作任務來他就解決,就算是漂亮的女孩子也要解決掉。

  中午時間,朝陽到了急診的等候區,遠遠的在一排整齊的塑膠椅後,看見了暮雲的背影。她穿著紫色的背心,勤務員都穿著紫色的背心,這使他們易於被辨識。看見她的背影讓朝陽不禁頭痛了起來,就是這個傢伙成天擾亂他的工作。他走了過去,用兩隻手抓住了暮雲的頭把她往後仰,暮雲失了重心唉呀的大叫出聲。
  「找到你了!你這個頑皮鬼!」朝陽又把她推回了椅子上。
  「啊呀,林大夫怎麼有空跑來找我?」暮雲猛一回頭看見了朝陽。
  「你給我添了多少困擾,你知道嗎?」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暮雲露出了有點討人厭的滿意表情。
  「你是勤務員?」
  「是。」
  「新來的嗎?」
  「嗯,是最近才開始做的。」
  「幹嘛有事沒事就在路上跟我打招呼啊?」
  「我來給你打氣啊,免得你工作太煩悶!」
  「你認識我?」
  「知道,是林朝陽大夫。」
  「之前就有見過我嗎?」
  「有。」
  「但不是我照顧過的病人?」
  「不是。」
  那就難怪了,照顧過的病人朝陽大致上都會有個印象,所以無法認出她是正常的。但這也更怪了,既然不是照顧過的病人,又怎麼會認識他,還熟悉到每次見到面都要打招呼呢?
  「你以後不用有事沒事就跟我打招呼啦!打擾我上班。」他有些調侃的說。
  「喔,那倒不成問題,我只做到這個週末就離開了。」暮雲這樣回。
  「怎麼這麼說?」
  「我抓個空檔來多賺點錢而已呀,我下禮拜就要回去上班了。」
  「哦是喔,那我可該好好慶祝你的離開。」朝陽才暗自慶幸,卻聽見暮雲這麼說:「好哇!那我們一起去吃個午餐吧,我肚子也餓了。」暮雲順勢起身離座。
  「欸你等等」,朝陽第一次見識到一句話可以被曲解到這種程度,但暮雲只是未聞似的朝地下街的方向走去,朝陽只得起步追上那抹背影。

  暮雲知道自己成功引起朝陽的注意了,但她藏起自己的笑意,筆直地往前走。想必接下來許多事情的發展就能順理成章了,暮雲在心中暗自佩服自己,雖然多花了幾天,一切都如實地按照她的劇本進行了。
  引起他的注意,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引他說出一些關於自己的事,然後突然消失──看來這一週可以完成的進度還挺不少的。

  「啊!所以說醫師兩個字是我自己腦補出來的嗎?」兩個人找到位置準備坐下的時候,暮雲大叫出聲。
  「啊?你說什麼?」朝陽不解。
  「呃,我是說,你的白袍上只有姓名沒有繡『醫師』兩個字。」暮雲趕忙壓低音量說。
  「噢,因為我還沒畢業啊,實習醫生的白袍是不能繡上『醫師』的。」

  原來。
  林朝陽,一直都只是林朝陽──醫師,只是自己的想像。
  這麼一來,那天在急診看到的景象也不全部都是現實嗎?果然,一見鍾情這種事情還是很夢幻的,更是很主觀的。

  「白袍就是這樣,他只是一個象徵而已,穿著他們的都只是普通人,你想問些什麼嗎?」
  「那,是怎麼樣可以像你這樣一直保持微笑的呢?」
  「其實我覺得,微笑是白袍的一個配件──在醫院除了白袍,身上還要隨身帶著聽診器、筆燈、印章、醫院通行證等等,然後微笑也很重要。穿上了白袍也就記得帶上微笑,就像你不會沒穿上衣、褲子,只穿內褲就套上白袍一樣。」
  「這是個很噁心的比喻。所以原來當醫生本身就很累,保持微笑反而不是那麼的累嗎?」
  「是還蠻累的啦。不過我覺得更重要的是要練成一雙『愛笑的眼睛』,因為病房裡大家都戴口罩,有時候想要對護理師們表示友善,就只能用眼睛笑。」
  「愛笑的眼睛……徐若瑄嗎?」
  「欸妳懂耶!我跟好多人這麼說只有你有這樣的反應。」
  「也有研究啦!不過對護理師表示友善,你想幹嘛啊?」暮雲小小吃味了一下,但現在露出馬腳就太遜了。
  朝陽的電話此時響了起來。
  「啊?你說什麼?不好意思我接一下電話喔──」

  「嘿是,我是,我現在在餐廳,我待會馬上去處理喔,請稍等我一下,」語畢,他便掛上了電話。
  「嘿嘿不好意思喔,我好像得要離開了,」朝陽微笑,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不過本來就是要道別了,就隨緣吧。我也快要換科了,猜你之後大概也找不到我了吧!」

  朝陽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暮雲呆坐在那裡──
  「當醫生是真的這麼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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